怀念我的老校长——王亮先生



我叫池军仪,是怀仁中学第一届第一班的学生。今年虚70岁,已经是古稀之年了。我这一生中经常会想起老校长王亮先生来,可以说:王校长对我是有知遇之恩的。每当我想起老校长时,就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对他老人家充满了崇敬和怀念,也为自己毕业后没能在见到老校长而感到深深的惋惜、自责和遗憾。
我是一九五五年秋天考入母校——怀仁中学的。当时的怀仁县名为“大仁县”,怀仁中学也叫“大仁中学”。我的母校就坐落在怀仁城里的一座由老教堂改造的院落里,占地虽然不是很大,但该有的教室、宿舍、操场、食堂应有尽有,小而全,在当时也算是城内最大的地方了。刚解放的时候,县政府就设在这里。
我们第一届学生共有6个班,二三百人,加上教师员工也不足四百人,为了方便管理,校方把家住在城关镇走读的学生统编在第一班里,我就是其中之一。或许是因为地域文化和环境的关系,这些城里的孩子们,不敢说是比较聪明,但也算是较机灵活泼,相对比较调皮难管,因此到了初二年级,校方又给我们第一班搞掺沙子、配干部、配党员,后来在搬迁到新校址的时候拆散了,干脆把全班同学分散到其他五个班去,我就被分到第二班了。
我们这一届学生是全国解放那年开始上学的,上到初中,同学们的年龄参差不齐,大的同学有二十来岁,小的同学也有十四五岁,我当时是班上最小的两个女生之一,十三岁,是一个傻傻的小女孩儿。我们家很穷,没房子没地,我七八岁就没了父母,是跟着奶奶在叔叔们的资助下长大的。上学,对我来说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我家大人们本来只是想让我上到小学四年级,他们认为:女孩子长大后能认字写信就行了。也许是我运气好,赶上了新社会、好社会,家里又没有许多劳动的活儿要我去干,所以我上完了初小又上了高小,五五年小学毕业后,又赶上了县里成立了中学,于是,我有机会走读上了初中,而且学校还每月供给我三元钱的助学金,
在母校学习的三年里,我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女生了。个子不高,也不爱说话,平时除了在本班教室里上课,自习,很少和别的班的同学交往,很少认识人。不过,我比较喜欢体育,喜欢玩耍,比如打乒乓球,玩单双杠等等,还被选拔参加过雁北地区和山西省运动会,参加过少年自由体操比赛,有时也参加一些班上的文娱活动,唱唱歌什么的。
对于老师们,我除了知道自己的班主任和几位任课老师之外,根本不认识别的老师。那时还小,又不会说话,不像那些年龄大的同学能和老师们一起聊天攀谈,我对老师们总是敬而远之。至于王校长,在我眼里,那更是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他高高的个子,清瘦威严,十分严肃,管理着全校师生,说起话来有着浓重的外地口音和洪亮的嗓门,开会时讲话更是铿锵有力,干脆利索,干起事来雷厉风行,军人作风,除了对他肃然起敬之外,更有几分害怕,从不敢主动和他说话,如果在路上遇到他,我们总会岔道躲开,所以一直觉得王校长根本就不认识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女生。
一九五八年四五月,我们就要初中毕业了,学校对毕业班进行了一次摸底测试,要求每个毕业生填一份志愿表,写明自己毕业后的计划,比如升高中、中专、还是就业找工作。因为家庭困难,我就填写了“升中专”的志愿表。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这个志愿表引起了王校长的极大关注。我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快放学的时候,同学们都在准备回家了,班主任银作礼老师通知我到校长办公室去,王校长要找我谈话。当时的我感到非常意外,这可不是一件平常的事,自己狐疑着做错了什么事,忐忑不安。到了校长室,王校长很客气的让我坐下,并且为我倒了一杯水,办公室里还有一位女士,好像是校长的家人。之后,他便开门见山地问我:“池军仪,你为什么不报考高中,而报考了中专呢?”他这一问几乎让我吓了一跳。但很快我就明白了,校长原来是为这件事找我的,而且他还知道我的名字,并且叫得那么大声,那么准确。我悬着的心落下了,踏实了。于是我便详细地告诉了他自己的家庭情况和困难,听了我的讲话之后,王校长说:“你不上高中可惜了。你学习不错,作文诗词都很好,应该去上高中,将来考文科大学,争取做一名出色的作家。”他说话斩钉截铁,但是,我已不觉得他是个高不可及的大人物了,也不再害怕,只觉得他就是一位可敬的长辈,和蔼可亲。我没想到王校长竟对我的了解是这么的详细。我的作文和诗歌也仅仅在语文课上作为范文被读过,在墙报上贴过,王校长连这些都知道。平日里他管理着整个学校的大小事,没想到对学校里的每个学生都如此关心,甚至关心着每个同学的未来和前途 。就连我这样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女生的学习和爱好都如此清楚。我被感动了,我情不自已的留下了眼泪。我告诉老校长,其实自己也有理想,甚至是梦想。我从初中二年级开始爱上了文学,尤其喜欢写一些小诗,幻想着将来能成为一个文学家。但是我没有升高中、上大学的条件。我必须面对现实。所以就报考了中专,至少还能继续上学读书,这也是无奈选择。听完了我的话,王校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来供你上学!好不好?”那一刻,我被怔住了,过了一会,我说:“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让您供我上学呢?”我连连摇头。“这怎么不行?我现在又没有什么负担,每个月省几元钱是可以的。我认为你很聪明,有潜力,不上学就太可惜了。”老校长的话讲得很诚恳,很亲切,可我总觉得不合适,总是在摇头。老校长非常认真诚挚地劝我,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他的话了,只知道他讲了很多道理,讲了很长时间,足有一个多小时,旁边的阿姨也帮着劝我。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答应了校长的安排,感动的泪流满面。后来,校长让我回家告诉奶奶和叔叔(当时二叔正在养病)。到家后,我把王校长的安排告诉了家人。他们当然也很感动,但这么做总觉得不合适,欠人家的人情将来无法偿还。最终,家长还是没有同意王校长的安排。第二天,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找到了老校长,我害怕老校长会埋怨我。当我把家人的意思告诉他之后,他笑了,很和善的笑了。校长说:“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觉得你不上学有些可惜,你现在还小,未来还很长,前途无量。”停顿了一会,说:“好吧,既然你的家人不同意,这事就作罢了。不过,你无论上什么学,都要好好学习,学本领,做一个有出息的人。”从老校长的眼神和语气中,我感到了他老人家对我的失望。告别了老校长,心里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绪和说不出来的滋味,的确,我辜负了老校长善良而要强的心。
这件事的确提醒了我的家人,大人们开始认真的考虑我的上学问题了。升高中,的确不可能,于是,三叔三婶让我去北京上中专,我喜出望外。北京五六月就报名了,我又去找老校长帮忙,希望他能给我提前发毕业证,允许我提前离校,王校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很为我高兴,他欣然对我说:“北京是我国的首都,是人人都向往的地方,条件比较好,你一定要努力,争取考个好学校。”王校长不仅提前为我发了毕业证书,还特别以山西省怀仁中学及校长的名义写了一封推荐信,并盖上了学校的印章和王校长的印章。这封推荐信是封口的,在报名的时候,连同毕业证一起交给了北京市中专学校考试委员会报名处,这封信的作用我不得而知,但我确实考上了北京市第一流的学校——北京市机械制造学校。可见,王校长对我真像亲人一样,关怀备至,用心良苦。
一九五八年冬季,北京机械制造学校改名为北京机械学院。成为了一所综合大学,成立了机械系、自动控制系、工业管理系、数理力学系等,招收了大学生,我们中专学生被编入中专部。一九六一年秋季,学院又保送一批学习较好的中专学生升入大学部,我有幸被选中,成为佼佼者,升入自动控制系企业电气化与自动化专业学习。至此,我虽然没能上成文科大学,但也成为了一名工科大学的本科生,圆了上大学的梦想。
一九六二年暑假,我回到老家怀仁,第一件事就是去向老校长报喜,告诉他我的情况和机遇,但是,校长已经被调走了。那时候的我,一方面经济比较拮据,另一方面比较愚蠢,没有能千方百计地去了解老校长的去向,直到自己参加了工作,并决心要找到他的时候,老校长已经作古了。这是我终生的遗憾。后来,我工作比较努力,也做出了一些成绩,虽然没能写作,成为文学家,但也在工业技术方面作出了一些成果,获得了第一机械工业部技术进步一等奖、青海省技术进步一等奖、国家技术进步三等奖,终身享受政府津贴。我常常想:如果老校长王亮先生能在他作古之前知道他曾经关心的那个小女生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的话,也会感到由衷的欣慰。为此,我为自己的愚笨和不懂事感到深深地自责,追悔莫及。
池军仪
于2011年4月3日